「良弓吟」之初探－小惡魔の生活戲

演出劇目：良弓吟

演出時間：2006年5月28日

演出地點：新舞台

前言：

以近期來講，【良弓吟】一劇是一部極其吸引著我的戲碼，沒有了之前坐如針氈的不耐感，反倒有一種讓人很認真去欣賞的引力所在，這齣戲較不錯的地方乃在於劇情的緊湊與節奏的快速，這種緊密而實在的劇本書寫內容，少了一種空洞的感覺，也就是說，觀眾在這種串連如此密合的劇目裡，一幕接著一幕的起伏波動著。而這樣緊湊的好處亦即少了讓人感受到戲的拖延感，也少了觀戲當中的空白感觸，但是，其缺點（困難處）也在於如何於緊湊的劇情之中，創造出所謂的高潮起伏？不論是小說創作，抑或是戲劇演出，其中的一個要點在於讓讀者與觀眾產生閱讀與欣賞的慾望，以觀戲來講，對戲劇內容的喜好亦即慾望的一種表現形式，如何達到這種慾望的高漲，也是戲劇的要素之一，以【良弓吟】這部戲來看，雖然有了前述的優點——劇情緊湊與節奏的迅速，但卻少了戲劇之間的衝突感，沒有了戲劇中彼此衝突的互相激盪，就會少了讓劇情的高潮起伏後勁力，也就會產生另一個困窘的地方，即是「沉悶」。

內文：

第一幕【帝王相】：

初鳴以朱元璋的畫像做為揭幕式，也藉此牽引出此帝王的多疑個性，但個人覺得朱元璋的多疑性格，或多或少多了一種囝仔性，當然這裡的囝仔性意指的是那種擔憂他人危害到個己的利益所在，也在於心魔的產生，簡單說來，朱元璋貫穿整個人物的性格是一種衝動的、爆烈的性格表徵，他強烈的於外顯露其心裡的不高興，也會藉由一些行為與動作來投射這樣的心裡想法，從序幕中即可馬上強烈感受到朱元璋內心的黑暗一面，做為一個平民而躍升於最高地位的帝王者，朱元璋有著極為強烈的自尊感，也隱藏著極為強烈的自卑感受，因此，他會將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情放大來看，從畫像事件中即可深刻瞭解。

第二幕【獻良策】：

幕起，徐達的一連串舞劍動作，於我之感受，有種力不從心，無力無勁的感覺，或許可以兩方面做為解釋，一為：徐達生背疽，病痛未除，所以雖為武將，也難耐病痛之摧殘，以致於產生劍舞的力不從心感；二為：動作的設計與編排，抑或者是熟練的程度不足，所以有點卡卡的。不論為何，這舞劍一場景之設計，佔了其中相當具足的演出時間，也當然這樣的編排有所謂的意圖所在，如能使得這幕場景動作更為圓融與滑順，或許可以更令人為之入勝。

這一幕另外出現了一個重要角色，亦即徐達的夫人，徐夫人（石惠君飾）這個角色的出現著實令人耳目一新，那種觀戲時，對於演員的熟識感，與舞台上角色的疏異性，兩者在內心產生極大的拉扯感，是前所未有的，我的意思是，當觀者熟悉於惠君姐的溫文儒雅、飽富質素的旦角，或者是俏皮可愛的花旦時，這個角色的嘗試激起了一種頗為奇異的感受！明朝開國者不論是朱元璋抑或是馬皇后，還是徐達及其夫人，皆來自布衣的身分，從平民百姓崛起而為皇帝為大臣，為皇后為夫人，這其中難免參雜也必然涵養的「草根性」，這種親民的、草根的，在徐夫人身上表露無遺，她的質樸、爽朗以及真性情，是異於一般出身名門世家、書香及第的官夫人，以極為直白但不粗淺的話語架構出位為官夫人身分的她以及出身平民的背景，做為一種中間的適當性與調整性，從她直呼朱元璋為「臭頭仔」、馬皇后為「大腳婆」，甚至在後面徐達吃了御賜蒸鵝而面臨死亡之際，她不諱的對著馬皇后說到：「大腳婆，你來了尚慢啊！」等等都可以看出這一角色所參雜的性格所在。

其中，描述徐夫人對著媳婦談到朱元璋的面貌時，以類「激骨話」的方式說到：「若臭頭仔的面從正面看來是『冬瓜著節季』……從側面看來是『大餅咬一嘴』。」這種含藏與話語中的意涵，有一種鄉村婦人的直爽性格，她不怕得罪皇帝，因為徐夫人認為「褲穿同領，睏鬥陣」爲什麼要畏懼於他（朱元璋），她也相信，大家都是一同出生入死，就不信臭頭仔會如此的不通人情，絕情絕意，無奈的是，官場險惡，伴君如同伴虎，「艱苦相交易」，卻忘了共甘才是最困難的所在，徐夫人沒有太多的謀略與思索，她以直覺性的、常態性的思慮去設想所有的一切事物，她也難免一如同女性角色所存在於整個傳統社會的環境一般，是最為靜默的群眾，偶爾所表露而出的是直接的，卻也有點粗神經的自認為所有事情的脈動與走向。觀看完這個角色之後，仍忍不住讚嘆這是一位極為古錐與美麗的「歐巴桑」。

第三幕【疑心起】：

在這一幕裡，加重了勾勒朱元璋的多疑個性的特點所在，那種焦慮於自己地位的喪失，以致於內心燥煩不已，也從角色心理的轉換——從描繪集歷代帝王特色的帝王畫像裡的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轉至發現這幅畫的產生乃是徐達之計，有種被將了一軍的不快感，而對徐達產生懷疑的不軌與不老實的心態，這種顛顛倒倒，反反覆覆的心情轉折，所顯露的是帝王的心病，也爲他在後面選擇誅殺徐達做為一個伏筆，一個先聲處。

在此，仍不免提到一個角色的演出——謝貞娘（王台玲飾），這裡所要讚賞的是這一位演員的進步演出，從藝專學生而逐步踏上舞台演出，甚至於今日的謝貞娘一角色，所感受到的是一個正在琢磨而逐漸發亮的一位歌仔戲演出者，對於觀戲者來說，能有機會看到新一代的表演者從事並看到她的進步，是頗值得開心的，這代表著在未來的演出場合裡，能有更多機會看到這些新生代與資深演員所激盪出的璀璨火花。

第四幕【探虛實】、第五幕【殺意萌】、第六幕【蒸鵝禍】：

四、五兩幕仍然著重在朱元璋對於徐達心意的猜測，因為原就對徐達懷疑不忠，加上對徐達的不滿與擔憂其居心，所以當朱元璋看到徐達所贈與的字捲中的書法字反倒覺得徐達的病是裝出來的，他汲汲營營於追尋虛實與真相，從畫像談到童年，憶起兒童時的遊戲，續而以童年徐達的言語來責問徐達的忠實。朱元璋在此仍帶有濃濃的任性與孩子氣：「就不信身為九五之尊有我不能殺的人。」意圖以皇帝的霸氣與傲氣壓制住所有的人，包括當年與其同赴沙場，奮力殺敵的如手足之兄弟。也是因為這種位於高位的傲氣以及心病，所以自鳴得意，要徐達臨死也要稱：「謝主隆恩。」

第七幕【良弓吟】：

在這一幕之中，我們再次感受到徐夫人對於其丈夫的不捨與疼惜，在其性格之中一覽無遺，為此她可以無畏無懼的大罵朱元璋，不客氣的劈頭責怪著馬皇后，此幕裡，徐夫人對於丈夫並未有太多言詞上的表露情感，卻在一聲聲輕語呢喃呼喊：「老爺！」裡，感受到她對於徐達的感情以及不忍。

結語：

此齣劇之中的四個主要人物都有一個重要的個性要點——草根性，這種性格乃在於四位主角的出身背景都在一般草屋破壁的平民百姓家，是鄉村之人、是販夫走卒，牧牛的童年時期，廟寺的少年時代，朱元璋甚至旁邊的弟兄們都是崛起於這樣的背景環境之下，他們皆帶有這種從民間崛起的草根味，但是，當歷經生命的磨練與經歷後，草根性格是否會有被掩藏甚或修潤的一天，我的意思是說，一個牧童在軍旅生涯，揭竿起義以致今日的帝王之尊，那種屬於平民的味道是否會因此而有所更改？從朱元璋、馬皇后、徐達、徐夫人四人身上談起：朱元璋在整部戲裡仍帶著強烈的平民性格，也就是說身為皇帝所該有的「沉鍊」似乎在這部戲裡少見，簡單來說就是一個皇帝該有的「氣口」，朱元璋出身微寒，年少入皇覺寺，後又乞食四方，因之產生雙重性格，既愛戴百姓，卻又猜忌幕僚，雖為平民出身，卻應有相當程度的皇帝模樣，那種過於草根的性格也或許要略有些修飾；馬皇后以及徐達兩人雖也如同朱元璋一般出身於尋常百姓家，相反的是，從兩人身上都少嗅出較為草根的感覺，意思是說兩人似乎較像似於出身官宦之家的溫文儒雅、閨女之氣；而徐夫人則稍做融合兩者之間的感覺，有著一般婦人大辣辣爽朗性格，卻也不失身為一個官眷者的身分。

再者，想提出一個問題即是若以【良弓吟】一劇之介紹，是否應以徐達為整個故事的波動起伏要點，但觀者所感受到的是以朱元璋為整個脈動而擺動內心，如以朱元璋為一主軸，徐達是否也會有所對應的衝擊性產生，我的意思是說，徐達在此一劇中應該是具有其味道的，獨占一方有所發揮，而非觀者所感受到的無味，徐達的整個人物個性並未強烈的被突顯出來，意即徐達雖為謙和豁達，也應有一個激昂的情緒表露，尤其是在【蒸鵝禍】與【良弓吟】兩幕裡更應是如此。

另者，此劇的一個問題所在在於人物服飾的不搭，角色人物的體態、面容甚或是地位身分，應有更合宜的服飾出現，在以往所觀看之劇碼之服裝可以明顯感受到其刻意的搭配與設計，然此劇服飾的顏色、質感甚或是最簡單的角色人物彼此的搭配都感受其缺少，這問題最嚴重乃出現在所有人物的第二次出現時所穿載之服裝，更是讓人明顯感受到整個視覺上的不悅感。

在前面觀者提到如何在緊湊的劇情裡創造出所謂的戲劇衝突，是有相當程度的編排手法與技巧，觀者在此尚無法確切提出在整個劇情如此緊湊快速的腳步裡，何以感受不到戲劇的高潮之處，但欲提出的是，此劇目仍延續著【竹塹林占梅】的一個問題所在，亦即鑼鼓點的缺少，當劇情走到一個緊張甚或是高潮的要點所在，背景音樂甚或是鑼鼓點的搭配上，好像少了一個勁，少了一個可以將高潮推往頂點的要素，觀眾無法單單藉由單一的表述而拉出內心的情感，演員也無法在背景音樂的勁道不足下，將所欲傳達的情緒表露無誤，這是相當可惜的地方所在。

另外，整個新舞台的舞台設計上本身就出了些許的問題，以平面式的舞台框架配合平面式的觀眾席設計，以致於在視覺投射上都略顯空闊，加以角色人物的排置無法挽回這舞台本身的缺陷，也使得整個視覺上予人感受如此空泛。

後記：

猶記得散戲時王金櫻小姐所說的話，她說歌仔戲不能一眛的追求創新，而忘了傳統的元素，於心有所戚焉。創新的目的在於隨著時代潮流，而不使之封建傳統不知變通，然當創新超過了傳統，而成為名副其實的新創物，那它的本質上很難去說服人家說這就是傳統的戲劇！觀者與朋友間幾經討論到這個最喜愛的戲曲，也都難免爲對方的提問所傷腦筋，過於多元卻又超出原貌太多的表演內容與形式，是否也是應稱為「歌仔戲」，這個問題有待釐清，以文學創作者、戲劇表演從事者或是觀眾的觀點來看，似乎彼此的臨界點都有所差異，也看得出整個歌仔戲表演圈正處於逐漸變動與轉型的實驗時期。

看完這齣戲，只感覺有相當程度的滿足感，滿足於戲劇間的空白程度減少了，吸引人的程度增加了，雖有些許不足之處，但仍在睽違已久的等待時光中，看到這麼盡心的演出，不禁給予最熱烈的掌聲，對於觀者來講，非為一個專業的觀眾，無法給予很多專業角度的觀戲評比，但欲以誠摯的觀感，說出內心的感受。

2006年5月29日11：00PM 板橋初稿